岳武穆的威武歌行

         作者  张放

我在创作三十集电视连续剧剧本《岳飞》时，浏览到武穆全集中的一首歌行（诗歌中的一个种类），当时即被震撼，如同到了那个金戈铁马、万人赴汤蹈火、奋勇捐躯牺牲、保家卫国、捍卫民族尊严与家园的铁血年代。岳飞“尽忠报国”的志向，于此歌行中，风貌毕见、淋漓尽致，令人一吟之下，不禁回肠荡气，生出英雄之志气。

这首战斗歌行题名《宝刀歌》，歌中唱道—

我有一宝刀，深藏未出韬。

今朝持赠南征使，紫蜺万丈干青霄。

指海海腾沸，指山山动摇。

……

使君一一试此刀，能令四海烽尘消，万姓鼓舞歌唐尧。

诗歌的风格，与武穆其余名作，可称前后呼应，作风一致。是典型的爱憎分明、守土有责、先天下百姓忧乐而忧乐的壮烈无私襟怀。诗有题款“绍兴四年二月十日赠吴将军南行。”分析可能系赠吴玠，系当时另一抗金名将，此公曾送美女礼物慰劳岳飞，被严词峻拒。我的外高远祖—四川绵竹人张浚，又号张紫岩，后封汉王（武穆后封鄂王），武穆也曾有一首诗赠紫岩远征（北伐），脍炙人口：

《送紫岩张先生北伐》—

号令风霆迅，天声动北陬。

长驱渡河洛，直捣向燕幽。

马蹀沙场血，旗翻朔野秋。

归来报明主，恢复旧神州。

这也是极为阳刚正气，可以与《满江红》（怒发冲冠）对读对唱的呼应之作。先母在世时，常向我讲述自小家供汉王父子（汉王子张南轩，亦南宋名人）造像，年岁奉飨，张氏族人，莫不引为光荣自豪。大约在2005年前后，我曾导游岳飞思想研究会会长、武穆第二十八代传人、也是我电视剧剧本的合作者岳朝军先生往拜汉王庙，岳先生一行在汉王牌位前顶礼膜拜，并呼我世交，我备感神圣光荣（惜汉王古庙2008年毁圮于汶川大地震）。张紫岩在时，曾任三朝元老宰相，他与岳飞，总体上志同道合，属于同志，彼此略有分歧误会，也不过是封建王朝、加之昏君奸臣小人政治下不免会有的隙猜与裂缝，后人可以理解。但大处二人始终并无交恶，都是拳拳报国之心，一腔热血，御侮之志，一拍即合。武穆故后，宋孝宗手上，张浚也是为岳飞平反呼吁与促成者之一。上引岳武穆送别张紫岩的壮歌，据说即紫岩奉朝命稽查岳飞，结果反而深入了解了岳飞为人治军的事迹，不禁深为感动，二人交心论世，歃血而盟，坚志抗敌不屈。武穆激动之下，挥毫有此名作献赠。

武穆的诗歌，最能反映同仇敌忾之气，先秦圣贤“贫贱不能移，富贵不能淫，威武不能屈”的浩气长存、峻直刚强之气，亦是岳武穆的本色，也是其最终悲剧的根由—容不下、饶不过昏佞奸邪与腐败，一句话：“令乱臣贼子惧。”

《宝刀歌》是岳飞赠送给出征的平叛将士的战歌，身为国家之臣、军队首脑，岳飞不可能不身先士卒、保卫天下和平安宁的局面。有人用现在观念妄测古人，以为岳飞平叛即“镇压农民起义”，这不啻坐井观天、刻舟求剑。任何一个朝代的忠臣直士，他都要以天下为己任。即便今天，我们又岂能容许巧立名目、伤害人民利益、危及人民群众生命安全的动乱、暴乱呢？这首歌正是分两层意思，上阕为送别将士，鼓励英勇杀敌；下阕为提醒军纪、以天下百姓不受惊扰损害为宗旨。岳飞的可贵也就在这里，他自来承受庭训母刺背肤“尽忠报国”四字，要义也都在歌里体现。岳家军“饿死不掳掠，冻死不拆屋”以及“撼山易，撼岳家军难！”的美名令誉，又岂非现代人民解放军的借镜与古范呢？能在千年前达到岳飞带兵纪律与认知水平的人，试问天下庶几矣？

近有网上甚嚣尘上的文章，别有用心，诬蔑岳飞是坐“家军”之祸，意即其不肯接受朝廷统一接编领导、不肯放弃个人权力云云，甚至说《宝刀歌》即野心祸心之鉴证。这真是替秦桧等佞臣奸魂张帜招魂，无耻之论。凡人均知，岳家军是百姓的嘉奖与爱戴称谓，当时并未有“张家军”“韩家军”“刘家军”等称呼，足见“岳家军”是民众对岳飞所帅部队的爱称与特指。事实上岳飞参军与战斗即在正规部队，身为御林军统帅，隶属朝廷正规直辖编制，岳飞从来没有像清朝曾国藩、左宗棠那样自己招募组织过民兵部队建制，岳飞身为朝廷军机大员，亦是靠人格魅力与战斗业绩从基层提升而上。所谓“家军”之患，岂非“欲加之罪，何患无辞？”还有“学者”妄言岳飞此歌，剑指宋高宗赵构，意即岳飞有他把柄，岳飞宝刀出韬，即要夺取赵构之政权云云。这种言论更像是痴人说梦，不足为训。倘若放在“文革”中，或许尚有市场，于今科学求是学术界，徒显信口雌黄、为人腾笑而已。

岳飞像古代所有圣贤一样，忠君爱国，黾勉为民，诗歌里多次写明“朝天阙”、“报天子”，这是建立在“恢复旧神州”、“能令四海烽尘消，万姓鼓舞歌唐尧”这一基本认知上的。即君为国首，君为人民之尊严代表，忠君与爱国，并不犯冲。但如果君为昏君、暴君，忠臣直士，也不会对之客气的。岳飞几番挂冠去职归隐庐山，视富贵如烟云，振聋发聩地宣示：“文臣不爱钱，武臣不惧死”！自来将自己的利益看得轻如浮云，他被害冤死前发出愤怒的抗议：“天日昭昭，天日昭昭！”更是对封建专制发出的利剑与投枪。我们又岂能全以今人之标准，要求约一千年前的英雄志士呢？

“天日昭昭”，威武歌行在。文艺的魅力即在包含感情与真实，有崇高的思想境界，能够再现生动与光辉的形象，突破时空的局限与距离，感染广大读者。《宝刀歌》与《满江红》（怒发冲冠）词一样，都是岳武穆的名作，是正义与正气的最好证明；同时，也是不朽的文艺智慧、才华、成功之作，值得我们记诵、研究与传播