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宋与南宋之交当然是一个灾难十分深重的时代。一方面， 很多志士仁人慷慨赴国难，国而忘家，国而忘身，表现了崇高的爱国主义献身精神；而另一方面，在财政拮据，军费十分困难的情况下，统治阶级中的很多人，却仍然过着骄奢淫逸的生活，官场中腐 败的风气并未稍减，军纪败坏的状况依然非常严重。在南宋初期， 岳飞无论在正己和治军两个方面，都是最突出的一人，堪为千古楷模。

（一）北宋末到南宋初的官场和军界一瞥 　

　军政腐败，军纪放纵，是古代军队的通病，即使在皇朝初兴之际，要维持仁义的外貌，也极其不易①。北宋覆亡时，在兵败如山 倒的情势下，军 队 的 供 应 极 端 困 窘。河 东 的“战 士 每 日 支 米二 升半，止得一升八合，青菜钱七十文，铜、铁相半。是时，官中已不使铁钱，但以此充数耳。或攒聚数日阙乏，止支钱会子，一纸钱会子， ０７２ ① 参见《资治通鉴》卷１９８贞观十九年六月唐太宗征高丽，《宋 史》卷 ２５５《王全斌传》平后蜀的记载。止得三、四百”①。在开封围城中，很多战士“以单寒之身，暴露在风雪中”，不少人冻死。宋钦宗的朱后与“宫嫔作绵 拥项，分赐将士”，“兵士得拥项，有以手执之，战语者曰：虽得此，奈浑身单寒何？”②然而许多宋朝官员却依然醉生梦死。军中临时差去的使臣 和效用，“率多权贵亲戚、门生、故吏，又有朝廷缘权贵、内侍请求而至者，身未尝到，而请给论功，倍于将士。或遇出战第功，亲随使臣 并在优等，受上赏，用命当先者未必收录。至于伤重军兵，有轻伤而得重赏，伤重而得轻赏者，有战死而作逃亡自死者。其弊不胜言”③。守南城的文臣李擢，“于城楼上修饬坐卧，处如晏阁宾馆， 日与僚佐饮酒烹茶，或弹琴宴笑，或日醒醉”，坐视金军“填塞南壁护龙河”④，最后终于招致开封城被攻破。 

《宗忠简公集》卷７《遗事》记载，在开封被围时，河北各路军马按康王命令，到北京大名府集中，宗泽“尽提所募兵，进渡漳水，宿 邺镇。军马履冰渡河，时天大雪，公披坚乘马，道逢郡守，往往卧毡车，赍庖具自随。公与士卒同甘苦，故人乐为用”。国势到了如此危急的地步，而各地官员的铺张和享受仍不可少，能与“与士卒同 甘苦”的宗泽，在当时实属凤毛麟角。 

南宋立国之初，宰 相李纲“谓军政久废，士气怯惰，宜一 新纪律，信赏必罚，以作其气”⑤。在他主持下，宋廷 “颁军制二 十 一 条”⑥，其中有重申的旧法，也有另订的新法。然而李纲任相仅七十五日，他被宋高宗罢免后，“所规画军民之政，一切废罢”⑦。

 ①《会编》卷５７《河东逢虏记》。② 《会编》卷６６，卷６７。③《会编》卷６９。④《会编》卷６７。⑤《宋史》卷３５８《李纲传》，《梁溪全集》卷５９《议战》。⑥ 《要录》卷６建炎元年六月壬申，《宋会要》刑法７之２８－３０。⑦《宋史》卷３５８《李纲传》。

此后唯有东京留守宗泽勉力支撑危局，他“律己甚严”，“自奉甚薄”， “食不重味，衣弊不易”，治军有方，信赏必罚，深得军心和民心①。 可惜他在李纲罢相的次年去世，南宋的国势一时如大河决堤，横溃千里。

《宗忠简公集》卷 ７《遗事》，《鲁斋王文宪公文集》卷 １４《宗忠简公》

  绍兴初年，南宋逐渐形成了韩世忠、刘光世、张俊、吴玠和岳飞统率的五支屯驻大军，与金朝相峙。但北宋末年的各种腐败的政风，却仍然相沿成习，有的甚至还花样翻新。比较五大将的立身和治军，无疑有三种类型，刘光世和张俊为一类型，韩世忠和吴玠为一类型，而岳飞为一类型。

在以租佃制为主的农业社会里，固然有各种财富，而土地是一 项最基本的财富。当时的大将都大量兼并土地。张俊“喜置田产， 故江、浙间、两淮 岁入租米百万石。及死、诸子进黄金九万两”②，另一说则为“岁收租米六 十 万 斛”③。他死后，子孙有一向宋廷捐献租米十万石，清单上开列了两浙路和江东路六州府、十县，共计十五庄的田产。他们另将淮东路真州和盱眙军的田产捐 赠朝廷，计三万七千余亩④。由于他家“多银，每以千两铸一球，目为没奈何”⑤，以防偷盗。张俊很可能是南宋初的首富，他的贪婪 是最出名的。有伶人“用铜钱一文”，从钱孔望着张俊，讽刺说：“只有张郡 王在钱眼内坐耳。”引得宋高宗、秦桧等众人在 “殿上大笑”⑥。 

②《宋宰辅编年录校补》卷１６。③《要录》卷１３５绍兴十年四月乙丑。④《会编》卷２３７，《宋会要》食货３之１４。⑤《夷坚支戊》卷４《张拱之银》。⑥《说郛》卷９罗点《闻见录》

其他几个大将的土地等财富也相当可观。刘光世驻军淮东，置田之时，其所遣干当使臣等，惟择利便膏腴者取之，致民间多失旧业”，光是公开上报宋廷者已达“三百顷”。他罢兵权赋闲后，宋高宗“以玩好物数种赐之，光世大喜，秉烛夜观，几至四更”。对如此玩物丧志的大将，皇帝反而感到高兴和放心①。 

①《要录》卷８４绍兴五年正月癸酉，卷１４０绍兴十一年六月壬辰

韩世忠曾向宋高宗上奏，“欲以钱三万八千缗，市新淦县所籍 贼徒田宅”。皇帝“诏以赐世忠”。后又“乞承买平江府朱#南园及 请佃陈满塘官地千二百亩”，宋高宗再次“诏以园地赐世忠”。宋高 宗还以“世忠持身廉，特赐建康永丰圩田千顷”，韩世忠“辞不受”。他最后“蒙赐到田土，并私家所置良田，岁收（‘收’一作‘百’）数万石”②。

号称“髯阉”③的另一大将杨存忠，曾“以楚州宝应县田三万九 千六百四十 亩，并 牛 具、船、屋、庄 客 等 献 纳”④宋 廷。他 还“买 扑 湖、秀州、临安府界酒坊九处，并发酒子坊一十三处”，资产计七十 二万余贯⑤。他给最钟爱的第六女“拨吴门良田千亩，以为粥米〔资〕”⑥。此外，又如“剑外诸州之田，自绍兴以来，久为诸大将吴 （玠、璘）、郭（浩）、田（晟）、杨（政）及势家豪民所擅”⑦。连刘光世部将郦琼在镇江府也有“水陆田四十三顷”⑧，他叛变降金后，宋廷予以没收，转赐投宋的勇将李显忠。

②《要录》卷５４绍兴二年五月乙亥，卷７４绍兴四年三月乙 亥，卷１０１ 绍兴六年五月丙戌，卷１２７绍兴九年四月乙亥，卷１４７绍 兴 十 二 年 十二月己卯，《宋会要》食货６１之４７－４８。③《癸辛杂识》别集上。④《宋会要》食货３之１４。⑤《要录》卷１８８绍兴三十一年二月庚申，《宋会要》食货２１之２。⑥《齐东野语》卷６《向氏粥田》，《陔余丛考》卷１８《南宋将帅之豪富》。⑦《建炎以来朝野杂记》乙集卷１６《关外经量》⑧《要录》卷１３５绍兴十年五月辛卯。

 诸大将铺张豪侈的生活，纵情声色，也有不少记录。建炎初任御营使司都统制的王渊，是韩世忠和张俊的上司。他曾“狎露台娼 周氏”，后周氏归宗室赵叔近，王渊“切齿”。当秀州发生兵变时，赵叔近出面抚定。张俊“素以父事渊”，他奉命带兵前往，按王渊的旨 意杀害本非谋反的赵叔近，“于乱兵中获周娼，以献于渊”，王渊不敢收留，命张俊“自取”。张俊说：“父既不取，某焉敢耶？”于是王渊又送给了在旁的韩世忠。韩世忠 “再拜而受 之”，娶后 “甚以宠嬖”①。

按照宋朝的制度，官员的正妻方可按官位得到外命妇的封号。除宗室女子外，外命妇的封号从孺人到国夫人，共有九等②。姬妾 满堂的刘光世首先别出心裁，为妾许氏、宁氏和吴氏请求封号。宋高宗“诏特从所 乞”，封这三个女子为孺人，“诸大将封妾自此始”③。韩世忠、张俊等也相继请封。宋高宗封“韩世忠之妾茅氏 为国夫人，周氏、陈氏并封淑人”。韩世忠的原配是白氏，继室是梁氏，史书上无名，后人给她杜撰了红玉的名字。周氏就是王渊转送 者，后封为蕲国夫人，陈氏也封为郡夫人④。张俊晚年，其妻妾得 封号者计有“妻秦国夫人魏氏、妾咸宁郡夫人章氏、妾和宁郡夫人 杨氏、妾硕人潘氏、妾硕人沈氏、妾硕人曹氏、妾硕人周氏”。其中章氏的姓名本为张秾，是杭州妓女，深得张俊宠爱，但“嫌其同姓， 遂改为章氏”。后魏氏死，章氏为荣国夫人⑤。平世用文，乱世用武，南宋初期的武将地位不能不有所提高，而宋高宗的方针是尽量满足大将们的声色之奉，一时之间，旷世恩典，纷至沓来，闹得乌烟瘴气，成为国难政治的一件小小的点缀。 

①《要录》卷１６建炎二年六月乙丑，《挥麈三录》卷２。 ②   《宋史》卷１６３《职官志》，《宋大诏令集》卷１６４《改命妇封号御笔》。③《要录》卷８５绍兴五年二月辛丑。④《要录》卷１３４绍兴十年二月，卷１４９绍兴十三年六月丙戌朔，《琬琰 集删存》卷１韩世忠神道碑。 ⑤《武林旧事》卷９，《会编》卷２０５，卷２１９，《要录》卷１１建 炎 元 年 十 二 月辛酉，卷１３９绍兴十一年二月丁亥。 

韩世忠“晚年犹嗜色，每诸将招之饮，必使妻女奉觞为寿，世忠留连，酣醉而后归”。他部下的勇将呼延通，曾在大仪镇之战救护韩世忠，对此感到愤怒。韩世忠又看上了呼延通所娶的美妓韩婉， 呼延通被迫奉献，更加愤愤不平，企图杀韩世忠，而最后则在韩世忠的逼迫下自杀①。吴玠“晚节嗜色，多蓄子女”，“使人渔色于成 都，喜饵丹石，故得咯血疾以死”②。

如果说，在处理私生活方面，韩世忠、吴玠和刘光世、张俊没有多大差别，那么在治军方面，又存在显著的不同。张浚说：“刘光世握兵数万，无 复纪律，沈酣酒色，不恤国事，语以恢复，意气怫然。”③朱熹也说他“贪财好色，无与为比，军政极是弛坏”④。在他所部五万二千多将士中，“以八千人为回易”⑤，自己以春秋时代的 富商陶朱公自比。军队的生意虽然兴隆，而“士卒一月之粮，或阙其半，里巷私语皆曰：‘健儿不如乞儿。’各怀去心，悉有窜志”⑥。

张俊“营第宅房廊，作酒肆名太平楼，般运花石，皆役军兵”。他“择卒之少壮长大者，自臀而下，文刺至足，谓之花腿”。故军中流传一首打油诗说：“张家寨里没来由，使他花腿抬石头。二圣犹自救不得，行在盖起太平楼。”⑦他的军队“号曰自在军也，平居无事，未尝阅习，其甚至于白昼杀人，而夺其财”⑧。

  ①《会编》卷２０４，《要录》卷１３８绍兴十年十二月。 ② 《要录》卷１２９绍兴九年六月己巳，《宋史》卷３６６《吴玠传》。③ 《朱文公文集》卷９５张浚行状。④《朱子语类》卷１３１。⑤《要录》卷１１０绍兴七年四月壬子。 ⑥《会编》卷１５４。 ⑦《鸡肋编》卷下。⑧《会编》卷１８０，《要录》卷１１４绍兴七年九月辛未。

建炎时，张俊“自明引军至温，道路鸡犬为之一空。居民闻来，逃奔山谷，数百里间 寂无人烟”①。后有自北方归宋的士人说：“金人复取河南之后，张七郡王军至南京各属县，往往虏掠良人妻妾，夺取财物，其酷无异 金贼，百姓之心皆失所望。”②

韩世忠早年并不注意军纪，在黄天荡战前，其军“逗遛秀州，放军肆略，浙西为之骚然”③。后来重视军纪，“御军严而有恩，纪律修明”④，当时可与岳家军并论。如宋高宗曾因韩世忠“移屯淮甸， 军行整肃，秋毫无犯”，认为“韩世忠纪律严明，岳飞治军有法”，而 “降诏奖谕”⑤。有人上书言事，甚至说：“韩、岳人马整肃，其失又于太严。”⑥吴玠在和尚原和仙人关两次大战前后，“御下严而有恩，视士卒之休戚如己，而同其甘苦”⑦，“虚心询受，虽身为大将， 卒伍至下者得以情达”①。“军政则斩刈一不贷，故人人效死”②。在当时十分艰难的境遇下，不如此就不可能抗击金军。至于他“晚节颇多嗜欲”③，当然也就放弃了早先与军士同甘共苦的将风。由此可见，在治军方面，韩世忠、吴玠与刘光世、张俊确是两种不同的类型。

①《会编》卷１３６，《要录》卷３１建炎四年正月辛未，《浮溪集》卷１《奏论 诸将无功状》。②《会编》卷２３０。此处涉及张俊的行第，《鸡 肋 编》卷 下：“时 人 呼 诸 将，皆以第行加于官称，刘三、张七、韩五、王三十，皆神武五军大将。王三十者名睩。”刘三即刘光世，韩五即韩世忠，张七即张俊，故人称 “张七郡王”。文渊阁四库全书本《中 兴 小 纪》卷２４引 张 戒《默 记》， 也作张七，而《要录》卷１２０绍兴八年六月乙亥同一记载则称张十， 乃传抄之误。 ③《会编》卷１３６，《要录》卷３１建炎四年正月辛未。 ④ 《浮 溪 集》卷１《奏 论诸将无功状》无此段文字。 ⑤ 《会编》卷２１８，《鸿庆居士集》卷３６韩世忠墓志铭。墓志 铭 说 他“藜 羹糗饭与众均之，以故士 乐 为 用”。 ⑥ 《宋 史》卷３６４《韩 世 忠 传》说 他 “与士卒同甘苦”，则可能有夸大 的 成 分。因 为 总 的 说 来，韩世忠的私生活还是放纵的，已如前述。《要录》卷８８绍兴五年四月庚申。《会编》卷１８０，《要录》卷１１４绍兴七年九月辛未。⑦ 《会编》卷１９５吴玠墓志。

（二）岳飞的正己 　　

在五大将中，唯有刘光世出身大将门第，吴玠出身于低级军官家庭，而韩世忠、张俊和岳飞都来自社会下层。尽管出身和经历相似，但有的同流合污，有的却激浊扬清。这无论在历史上还是现实 生活中都是屡见不鲜的。

有着自效用兵到节度使等高官的经历，岳飞对官场和军界的 腐败状况自然有很深的了解。他先后隶属张所和宗泽两位国难期 间的忠臣，无疑也深受教诲。他在宗泽和杜充的东京留守司军中， 只是一军的统制，虽然骁勇善战，尚未引起很多人的注目。直到岳飞独自成军以后，他的正己和治军风范，才引起士大夫们愈来愈多的注意。据《鄂国金佗续编》卷２８《吴拯编鄂王事》说：　

　居洪一年，下士好询，而酬酢辄不苟答。或问侯：“何日为太平？”侯抗声曰：“文官不取钱，武官不打卤，即太平矣。”其简要多类此。

此处的“打卤”一作“怕死”。岳飞破李成后，于绍兴元年（公元 １１３１）屯兵洪州，时年二十九岁。对一个文化水平还不很高的青年 武将而言，所以能如此一针见血地针砭时弊，还是来源于他对官场和军界的腐败有切肤之痛、切齿之恨，说明他已具备了一代名将应有的卓识，而深知国耻和国难之由。这句名言肯定不止说了一回， 故宋人有多处记载，如《朱子语类》卷１１２载：　　

过到温陵回，以所闻岳侯 对高庙“天下未太平”之问，云 “文臣不爱钱，武臣不惜命，天下当太平”，告之先生之前，只笑云：“后来武官也爱钱。”① 

岳飞不只是在口头上，而且在行动中履践此言，纵观他的立身行事，自然还不能单纯以“不爱钱”和“不惜命”便可以概括。一个幕僚黄纵对儿子黄元振评价岳飞说：　

　公之英威，古人不能过，至于仁心爱物，虽古之名将有所 不逮。若夫盛德懿行，夙夜小心，不以一物累其心，虽今之老 师宿儒，勉强而力行者，公则优为之。② 

孔孟学说盛行的时代，满口仁义道德，满腹男盗女娼者，固然代不乏人，但也确实有 少“老师宿儒”，是以孔孟学说为道德准则，“勉强而力行者”。岳飞居然能“优为之”，也足见其道德修养之高。

在流行一夫多妻制的古代，纳妾完全算不得是一件有累名誉的事。且不论前面介绍韩世忠等人的情况，就是南宋末死难，被人民千古景仰的文天祥，也有两妾。他被俘后写诗怀念她们说，“有妾有妾今何如？大者手将玉蟾蜍，次者亲抱汗血驹。晨妆靓服临 西湖，英英雁落飘璚琚，风花飞坠鸟呜呼”，“美人尘土何代无”③。他的两妾无疑都是美人。岳飞的前妻刘氏耐不住离乱之苦，主动抛弃岳飞的母子，另嫁他人。岳飞后与比他年长两岁的李娃结婚，恩爱相始终，而“素无姬侍”。吴玠“以二千缗买一士族女，遣两使 臣妻送来”。这是一位“名姝，有国色，饰以金珠宝玉，资奁钜万”。岳飞却“令其立于屏后，告之曰：‘某家上下所衣纟由布耳，所食齑面耳。女娘子若能如此同甘苦，乃可留，不然，不敢留。’女乃吃然而 笑”，岳飞“遂遣还之，初未尝曾见其面也”。有部属劝说岳飞：“相公方图关陕，何不留此以结好。”岳飞说：“吴少师于飞厚矣。然国耻未雪，圣上宵旰不宁，岂大将宴安取乐时耶！”吴玠也因此对他更 加“敬服”。

①  《金佗睠编》卷９《遗事》和《齐 东 野 语》卷１３《秦会之收诸将兵柄》也 有类似记载。②《金佗续编》卷２７黄元振编岳飞事迹。③《《文山先生全集》卷１４《六歌》

南宋初年财政异常拮据，不得不对文武官员减俸。如武臣“正任观察使，才 请两石六斗。唯统兵官依旧全支”。在一段时间内，甚至连“殿前、马、步三帅”也不算统兵官，如平海军承宣使、权主管侍卫马军司公事兰整②，自称“昔为殿前班长行，请米四石八斗”，如今身为马司长官，“乃反不如”③。其实，即使是统兵官也并 非“依旧全支”。自从宋太祖“杯酒释兵权”以后，就以丰厚的俸禄 作为政治交易的代价。正一品的宰相“料钱”每月三百贯，而从二品的节度使却每月四百贯，宰相“禄粟”每月一百石，节度使却有一百五十石。节度使的公用钱到北宋后 期，为每年两千贯至五千贯④。公用钱 又 名公使钱，其实是私使钱，所谓 “公使尽由公所使”⑤。

 ①《金佗睠编》卷９《遗事》，《金佗续编》卷２７黄元振编岳飞事迹。 ②《要录》卷８６绍兴五年闰二月甲子。 ③《鸡肋编》卷中，原文作“步军都指挥使兰整”，应是小误。④《宋史》卷１７１，卷１７２《职官志》，《宋会要》礼６２之２３，３０。 《宋会要》 并无确切的年代记载，然而据礼６２之２４载有“审官两院”的公用钱 额，可知应在宋神宗时，故正文称北宋后期。 ⑤《吹剑四录》。

南宋初立 “借减之法，谓如节度使真俸四百贯，米、麦 通 〔一〕百五十石，至借减只支钱二百贯，米、麦二十石”，“惟统兵节度使则例支钱四百贯，米、麦四十五石”①。岳飞虽官至两镇节度使， 直到绍兴七年（公元１１３７）加太尉虚衔后，才“并支真俸”，太尉、食实封等加衔，也须加 俸。如太尉就有料钱一百贯及其他实物②。此外，宋高宗还不时对他颁发重赏，“宣赐”财物之多，另需专设“宅 库”③贮存。

依凭丰厚的收入，岳飞要铺陈豪侈的生活，如同韩世忠等人那样，是并无丝毫困难的。但岳飞日常的生活，正如他对那位“名姝” 所说。宋孝宗时为 岳飞定谥，就强调他 “奉己至薄”，“平居洁廉”④。由此可见，岳珂说他祖父“奉身俭薄，不二睶，居家惟御布 素，服食器用，取足而已，不求华巧”，并无虚美不实之词。古代的布专指麻布，穷人穿不起绸缎，故布衣就成了平民的代名词。岳飞 “见妻御缯帛，则曰：‘吾闻后宫妃嫔在北方，尚多窭乏。汝既与吾同忧乐，则不宜衣此。’命易以布素。家人有捣练者”，听到岳飞回家，“即遽止”⑤。岳飞召“属官会食，惟煎猪肉、齑面”，有一回，厨师“供鸡”，岳飞就说：“何为多杀物命？”厨师说：“（鄂）州中所送食 也。”岳飞即“命后勿复供”。他去部将郝晸家作客，“食 素”，郝 晸 “以酸馅为供”。岳飞问：“此名何物？”郝晟回答后，岳飞说自己从未吃过，就将这种普通的食品，“留其余以为晚食”⑥。这种似乎是寒酸的做法，却使属官们吃惊和感愧。

① 《宋会要》职官５７之８０。②《金佗续编》卷８《照会依张俊例批勘请俸省札》，《文 献 通 考》卷６５， 《朝野类要》卷３《食邑》。 ③《金佗续编》卷２７黄元振编岳飞事迹。④《金佗续编》卷１４《忠愍谥议》，《武穆谥议》。⑤《金佗睠编》卷９《遗事》。⑥《金佗续编》卷２７黄元振编岳飞事迹。

岳飞喜欢江州，准备功成身退后居住此地。岳氏宗族纷纷南 下，投靠岳飞。岳飞在江州先后购置水田七百八十八宋亩，旱地一千一百九十六宋 亩，其中只有近九十二宋亩是熟地，其余全是荒地。他另建“水磨五所，房廊、草、瓦屋四百九十八间”。房产主要 集中在庐山的岳家市，这是因岳氏宗族聚居而形成的新居民点，此外，在江州城里也“造到房廊三十八间”。上述房产和田产用以“聚家族之北来者”，并“尽以赡守家者”①。约二千宋亩田产固然不是一个小数字，但实际上主要指靠近八顷水田的收入，与当时诸大将 的田产相比，自然不足挂齿。特别由于田产是用以赡养宗族，并非 作为岳飞的私人收入，就更说不上贪财两字。至于田产是出租还是岳氏宗族自耕，或两者兼而有之，则并无记载。关于岳飞的私产，还有两条记载。《枫窗小牍》卷下说：　

　岳少保既死狱，籍其家，仅金、玉、犀 带 数 条，及琐铠、兜 鍪、南蛮铜弩、镔刀、弓、剑、鞍辔，布、绢三千余匹，粟、麦五千 余斛，钱十余万，书籍数千卷而已。视同时诸将，如某某辈，莫不宝玩满堂寝，田园占畿县，享乐寿考，妻、儿满前，祸福顿悬。

《朝野遗记》载：

孝庙追复岳飞官爵，收召其子孙，使给还元赀帑，主者具当时所得，止九千缗物耳。飞握重兵许久，家无剩财，自是贤矣。

从上引记述看来，岳飞家并无金玉珠宝，其浮财主要是麻布、 丝绢、米、麦和书籍，钱十多万文，折合一百多贯，当然不是大数目。他家布、绢、米、麦的贮藏却远远超出了日常生活之所需，这只能有一种解释，就是准备补贴军用。据黄元振的一段记载说：“公命宅 库，除宣赐金器存留外，余物尽出货，以付军匠，造弓二千张。先父曰：‘此军器，当破官钱。’公曰：‘几个札子乞得，某速欲用，故自为之。’”

① 《金佗睠编》卷９《遗事》，《金佗续编》卷１３《天定别录序》，《户部复田 宅符》，《宋会要》崇 儒２之３４，方 域４之２５。关 于 岳 家 市，参 见《周 益国文忠公集·杂著述》卷７《泛舟游山录》。

 从这个实例看，岳飞确是公私不分的，但他不是化公为私， 而是化私为公。故宋孝宗为岳飞定谥时，议谥的官员说：“虽上赐累钜万，毫发不以为己私。”他们不由感叹说：“呜乎！为将而顾望畏避，保安富贵，养寇以自丰者多矣。公独不然，平居洁廉，不殖货产，虽赐金己俸，散予莫啬，则不知有其家。”② 《金佗续编》卷１４《武穆谥议》，《武穆覆议》。

人生在世，酒、色、财三关是不易过的，而岳飞却是泰然超越三关。在贪风炽盛、人欲横流的今天，人们尤可体察到岳飞人品的难能可贵，而其警世作用也就格外明显。自古迄今，人们总会有各种 各样的追求。一些立志献身于理想的人，事业心极强，其七情六欲就会相对淡薄，岳飞又是这类人中的佼佼者。他曾说：“大丈夫欲立功业，岂可有所好耶！”③当宋高宗提出要在临安为他建造大宅时，岳飞回答说：“北虏未灭，臣何以家为！”这句话来自汉朝的霍去病，宋高宗为此在一份制词中也称赞他“厉票姚辞第之志”④。霍去病抗击匈奴，其功业与赍志饮恨以殁的岳飞相比，自然不可同日而语。但霍去病军“在塞外，卒乏粮，或不能自振”，而他本人“尚穿域蹋鞠”，凯旋而归时，“重车余弃粱肉，而士有饥者”⑤。这与岳飞也不可同日而语。岳飞“刺绣为袍，有‘誓作中兴臣，必殄金贼主’ 之文”⑥。他的高风亮节，正是植根于崇高的爱国主义精神，植根 于他“唾手燕雲”的壮志。

③《金佗续编》卷２７黄元振编岳飞事迹。④《金佗睠编》卷９《遗事》，《金佗续编》卷２《内艰起复制》。⑤《史记》卷１１１《卫将军骠骑列传》。⑥《金佗睠编》卷９《遗事》

 （三）岳飞的治军 　

　在建炎年间，宗泽统率的东京留守司军，是当时一支最有战斗 力的抗金中坚。岳飞继承了宗泽的传统，自从在建炎三 年（公 元 １１２９）独立成军后，十三年间，岳家军一直以严明的军纪享誉于朝 野。

建炎四年（公元１１３０），当时身为江、淮宣抚司右军统制的岳飞“移屯宜兴县。杜充之败也，其将士溃去，多行剽掠。独飞严戢所部，不扰居民，士大夫避寇者皆赖以免，故时誉翕然归之”①。岳家军收复建康府后，邵缉向政府上荐书说：“诸将溃为群盗，纵兵大略。飞独顿兵广德境中，资粮于官，身与下卒同食，而持军严甚，民间无秋毫之 扰。”②当年秋季，岳 飞改任通、泰州镇抚使，“治军严整，将士畏之，禁止军中不得骚扰”，“持法严肃”，“众不敢犯”，“百姓室家安堵，尤得民情”③。宋高宗开始对这位崭露头角的军界新 星直接下手诏说：“岳飞节义忠勇，无愧古人。所至不扰，民不知有兵也。”④

①《要录》卷３１建炎四年正月丙辰。②《金佗续编》卷２８《孙逌编鄂王事》。③《会编》卷１４２，卷１４３，《要录》卷３８建炎四年十月。④《金佗续编》卷１

绍兴元年（公元１１３１），岳飞率军讨李成，途经徽州，“士卒秋毫无犯，夜宿人门外，足不敢一越限内”。故吕午后来写诗赞誉说：“当年惟说岳家军，纪律森严孰与邻。师过家家皆按堵，功成处处 可镌珉。”他奉命驻兵洪州，江南西路安抚大使李回上奏说：“岳飞一军自从讨贼，服勤职事，忠勇之名闻于江右，纪律之严信于疲 氓。”①后江南东、西路宣谕刘大中说：“昨岳飞提兵洪 州，颇有纪律，人情恃以为安业。

《金佗睠编》卷９《遗事》。”《要录》卷６３绍兴三年二月庚子。 

绍兴二年（公元１１３２），宋廷发布岳飞升迁中卫大夫、武安军承宣使，在官告中说：“神武副军都统制岳飞为时良将，统我锐师， 许国惟以忠诚，驭众亦能训整，同士卒之甘苦，致纪律以严明。”③ 岳飞奉命屯兵江州，却因“钱粮阙乏，转运司应副不继，有误指准。致本军杀马，剪发，卖鬻妻、子，博易米斛，几致生事”④。这对岳家军的军纪确是十分严峻的考验，但他们还是没有“生事”。江南西 路安抚大使李回采取紧急措施，“分其军”⑤往各地就粮。绍兴三 年（公元１１３３），岳 飞“授 钺专征”，平虔、吉州变乱，“士卒托宿廛市，黎明，为主人汛扫门宇，洗涤釜盎而去”⑥。故后来宋廷在发布 岳飞升迁正任镇南军承宣使、充江南西路沿江制置使的官告中说：“千里行师，见秋毫之无犯；百城按堵，闻犬吠之不惊。”⑦宋高宗在 给岳飞的手诏中也说：“纪律严明，秋毫不犯，卿之所能也。”⑧

③《金佗续编》卷２《中卫大夫武安军承宣使告》。④《金佗续编》卷２９赵鼎《乞支降军马钱粮》，《忠正德文集》卷１《乞 支 降岳飞军马钱粮状》。⑤《要录》卷６２绍兴三年正月丁卯。⑥《周益国文忠公集·平园 续 稿》卷３７《龙 洲 居 士 严 君（致 尧）墓 碣》， 《齐东野语》卷２０《岳武穆御军》。 ⑦ 《金佗续编》卷２《镇南军承宣使充江南西路沿江制置使告》。 ⑧《金佗续编》卷１。 

绍兴四年（公元１１３４），岳飞第一次北伐前，宋高宗下手诏说：“卿忠义之心，通于神明，故兵不犯令，民不厌兵。”⑨岳家军的捷报传到行在，宋高宗 说：“朕素闻岳飞行军极有纪律，未知能破敌如 此。”签书枢密院事胡松年说：“惟其有纪律，所以能破贼。若号令不明，士卒不整，方自治不暇，缓急安能成功？”①岳飞因此次军功而晋升节度使，其升官制说：“机权果达，谋成而动则有功；威信著明，师行而耕者不变。”② 

⑨ 《金佗睠编》卷１。②《金佗续编》卷２《清远军节度使湖北路荆襄潭州制置使特封武昌县 开国子食邑五百户食实封贰伯户制》。

绍兴五年（公元１１３５），岳飞移军洞庭湖，平杨么，宋高宗下奖 谕诏说：“连万骑之众，而桴鼓不惊；涉千里之途，而樵苏无犯。至 发行赏之泉货，用酬迎道之壶浆。”③这是岳家军“所过不扰，乡民私遗士卒酒食，即时偿直”④的实录。

③《金佗续编》卷３《自池州移军潭州奖谕诏》。④《要录》卷８８绍兴五年四月庚申。

此后，岳飞的几份升官制中都强调了其治军有方。“治纪律以甚严，嘉师徒之逾整”。“锋对无前，以征必克，师行有纪，所至孔安”。“陈师鞠旅，其众无哗”。“甘苦同于士卒，故虽万众而犹一 心；号令行于师徒，故虽千里而如在目”⑤。

《金佗续编》卷２《四年明堂加食邑五百户食实封贰伯户封如故制》， 《检校少保加食邑制》，《武胜定国军节度使充湖北京西路宣抚副使 置司襄阳加食邑制》，卷４《第四辞免同前不允诏》

岳飞曾在奏疏中说：“臣闻正己然后可以正物，自治然后可以治人。”⑥正己与治军是互相关联的。岳飞治军的最大特点，就是在以身作则的基础上治军。

⑥《金佗睠编》卷１５《辞男雲特转恩命第四札子》。

他不但“一钱不私藏”，而且如前所述，还以私财补贴军用。宋时记载普遍强调他“茹苦分甘，与下同欲”，“而得其欢心”，故凡隶属其“麾下者，人百其勇”①。岳珂的《鄂王行实编年》介绍得更加详细，“待人以恩，常与士卒 最下者同食。樽酒脔肉，必均及其下，酒少不能遍，则益之以水，人受一啜。出师野次，士卒露宿，虽馆舍甚备，不独入”。“诸将远戍，则使妻至其家，问劳其妻妾，遗之金帛，申殷勤之欢，人感其诚，各勉君子以忠报。其有死事者，哭之尽哀，辍食数日。育其孤，或以子婚其女。士卒有疾，辄亲造抚视， 问所欲，至手为调药”②。岳飞虽然尽可能善待部众，但面对当时 军纪败坏废弛的状况，不能不特别强调从严治军。“张俊尝请问用 兵之术，答曰：‘仁、信、智、勇、严，五 者 不 可 阙 一。’请 问‘严’，曰：‘有功者重赏，无功者峻罚。’”③《孙子兵法·计篇》说：“将者，智、 信、仁、勇、严也。”岳飞此说只是对五字的次序略有调整，而突出儒 家的“仁”。人们对“信”字历来有多种解释，如信赏必罚也是“信” 的内涵之一，这 就 与“严”字 有相通之处。王自中称岳飞“小善必赏，小过必罚，待数千万人如待一人”④。曾敏行“尝访其士卒，以为勤惰必分，功过有别，故能得人心”⑤。这些记述都反映了岳飞治军“严”而有“信”。

①《金佗续编》卷３《张宗元奏军旅精锐奖谕诏》，卷１４《忠愍谥议》，《武穆谥议》，《武穆覆议》 ②《金佗睠编》卷９《遗事》。③ 《金佗睠编》卷９《遗事》，《会编》卷２０７《岳侯传》。④《金佗续编》卷３０王自中《郢州忠烈行祠记》。 ⑤《独醒杂志》卷７

在宋代的社会历史条件下，要维持严格的军纪，不可能不凭借 刀斧棍棒。《梁溪全集》卷７２《奏知段恩招诱本司军兵逃走奏状》 中摘引岳飞绍兴二年的一件公文说：　　

契勘飞近恭奉圣旨指挥，收捕曹成贼马，屡获大捷，分遣军马，自广西追赶至广东连州并湖南界，往回数千里。今节次据本军诸将申 到，有逃走官 兵四百七十八人，下项。契勘使臣、效用、军兵见此暑月，披带衣甲，艰 辛劳苦，怯战，辄敢弃甲，或将带衣甲、鞍马逃走，改易姓名，别投他军。伏望朝廷重 立赏格，遍行下神武诸军并诸路帅臣，及逐头项统兵官根缉收捉，差人押赴飞军前，对众依军法号令。所贵带甲忠勇将士不 敢仿效逃窜。

宋廷为此“令枢密院给降敕榜，令检会诸军，逃走使臣依例立 赏钱三百贯，效用、军兵赏钱一百贯”，“疾速施行”。宋时的逃亡法 是重要的军法，逃亡者重则处死，轻则流配。① 上引记载即是岳飞 “对众”“号令”，严格执行逃亡法的一例。

①参见游彪先生《宋代士兵逃亡法考述》，载《宋史研究论文集》１９９６年中国宋史研究会年会编刊

岳飞特别重视军队不得骚扰百姓。“御士尤严，每屯数万众， 而市不见一卒，惟阅试振旅，则人始幸观之”②。“每驻军，必自从 十数骑周遭巡历，惟恐有一不如纪律者”③。“取人一钱者，必斩”。有一回，岳飞“行军至一店，见其屋新盖茅而有少缺处”，便“立命刷 之。须臾，刷到一马军，即欲斩之”。这个兵士辩护说：“非入取其 茅也，下店饮食，系马于檐，忽闻宣抚来，急上马来，不觉误掣下。” 虽然“店主举家泣告，实不曾扰”，岳飞“犹杖之百”④。按岳飞的规 定，军中“有践民稼，伤农功，市物售直不如民欲之类，其死不贷”。有一兵士“取民麻一缕，以束刍者，诘其所自得，立斩之”⑤。又有 一次，“民居火”，王贵“帐下卒盗取民芦筏，以蔽其家”。岳飞不仅将他“斩以徇”，还将最亲近的助手王贵也责杖一百。

②《金佗续编》卷２８《吴拯编鄂王事》。③《独醒杂志》卷７。④《金佗续编》卷２７黄元振编岳飞事迹。⑤《金佗睠编》卷９《遗事》

在极端严格的管束下，经历成年累月的军纪实践，岳家军中逐 渐提炼和概括出两句著名的口号：“冻杀不拆屋，饿杀不打虏。”岳飞的“部众十数万，本四方亡命、乐纵、嗜杀之徒，皆奉令承教，无敢违戾”。有一兵士向姓项者买薪柴，“项爱其不扰，欲自损其直二钱 以售之”，却遭到兵士的拒绝，说：“吾可以二钱易吾首领耶？”在兵匪一家的社会里，能做到“所过民不知有兵”，“民见他将兵，遁亡灭影，闻为岳家军过，则相帅共观，举手加额，感慕至泣”②，无疑是一种奇迹。

岳飞治军虽严，却是严而不酷，仁严相济，恩威并施。“提辖官 有杖士卒者”，岳飞却对他说：“且教训之，勿轻笞辱也。”③《独醒杂 志》卷７记载一个故事说：　　

裨将杨贵怒一卒擅离队伍，遂脔而尸之，卒尚未死。飞见之，问其故，以为不应死。顾左右求其生不可，则绝之，而解 以敛焉。召贵诘曰：“擅离队伍，罪未至是，汝当以死偿之！”贵皇惧，不敢对，诸将罗拜祈免，乃已。犹以豫章境上有逋逃者， 责使招降焉，不然，复其罪。贵后能致其人者，始获免。

① 《金佗睠编》卷８《鄂王行实编年》。②《金佗睠编》卷９《遗事》。 ③《金佗续编》卷２７黄元振编岳飞事迹。

由于他秉公执法，处罚得当，故在一般情况下，许多被处罚者 并无怨尤。岳飞三子岳霖在淳熙十年（公元１１８３）“将漕湖北”，时 距岳飞被害已三十多年。“武昌之军士、百姓设香案，具酒牢，哭而 迎。有一妪哭尤哀，曰：‘相公今不复此来矣！’（岳氏）家人念之者， 呼而遗之食，问其夫何在？妪舍食，哭曰：‘不善为人，为相公所斩矣。’问其子若婿皆然”①。尽管岳飞处死了老妪的丈夫、儿子和女婿，而老妪仍然十分怀念故帅。这当然是一个极端的、又十分感人的实例，反映岳飞虽严格执法，却又深得人心。

岳飞“临戎誓众，言及国家之祸，仰天横泗，士皆欷歔而听命”②。他虽身为大将，战尝自为旗头，身先士卒”③。故宋孝宗为岳飞定谥时，也强调他“临战亲冒矢石，为士卒先，摧精击锐， 不胜不止，则不知有其身”④。他用兵很注意集思广益，《慈 湖 遗 书》卷１６《论兵》说：　

　岳飞用兵，有胜而无败。闻其欲有所举也，必尽召诸统制 官，环坐饮食之，而与之谋。先谋夫敌之所以败我者，至于六、 七，备谋，详 虑，竭 智，共攻而终于无败也，乃行，故飞每战无败。

作战勇敢和武技精湛，当然是优秀军人必须具备的素质。岳飞十分注重平时的军训，“止兵休舍，辄课其艺，暇日尤详，至过门不入”。他专注于训  军队，即使在平日，也甚至过家门而 不 入。“如注坡、跳壕 等 艺，皆 被 重 铠，精 熟 安 习”。岳 雲“尝 以 重 铠 习 注 坡，马踬而踣”，而受到父亲的严责。其“授兵指画，约束明简，使人 易从”⑤。如军士临阵，他的要求是“战阵既交，手执得枪住，口有唾得咽，则已是勇也”⑥。岳 飞 精 于 射箭，“能左右射，随发辄中。及为将，亦以教士卒，由是军中皆善左右射，屡以是破贼锋”。在岳飞的管教下，岳家军养成一种军令如山、雷厉风行的军风。“御众得其死力，杨再兴殁于虏，焚其尸，得矢镞二升，盖不偾不止也”。岳飞“遣骑驰奏，至扬子江，风暴禁渡，典者力止之，骑曰：‘宁为水溺死，不敢违相公令。’自整小舟绝江，望者以为神”。故骁悍的金军也发出了“撼山易，撼岳家军难”的感叹。

①《金佗睠编》卷９。关于岳霖出任湖北漕臣的年代，据《宝 真 斋 法 书 赞》卷１３《薛道祖秘阁诗帖》，为淳熙癸卯，即十年。②《金佗睠编》卷９《遗 事》，《金 佗 续 编》卷３０王 自 中《郢 州 忠 烈 行 祠 记》。③《金佗续编》卷２７黄元振编岳飞事迹。④《金佗续编》卷１４《武穆谥议》。⑤《金佗睠编》卷９《遗事》。⑥《金佗续编》卷２７黄元振编岳飞事迹。

当然，我们也无须对岳飞的治军过分理想化。岳家军的高昂士气是由诸种因素造成的。其中既包括岳飞注意在军中灌输爱国主义教育，治军仁严相兼，而“有功者重赏”也是重要因素。岳飞认为，必须“颁降功赏，使人蒙恩”，“将士之赏薄，不能无觖望者”。他平虔、吉州群盗后，上申宋廷说，“向非赏罚明均，何以使人尽力 如此。伏望朝廷特赐详酌，将今来功赏，依去年韩开府（世忠）收捉 福建范汝为恩例施行，庶使有以激劝兵将，缓急可以依仗”。“盖恐朝廷将来别有使唤，庶得将士尽力”。重赏之下，必有勇夫的成语，反映了岳飞所处的时代条件。虽然他个人愿当“可以义责，不 可以利驱”的“国士”，但对待部属，却又不得不以重赏激励士气。张宪的亲兵郭进在莫邪关立下头功，岳飞“顿解金束带及所用银器赏之，又补秉义郎”，将他从白身超擢为从八品武官。岳飞虽然 严禁军队骚扰民间，但为奖励战功，一而再、再而三地犒赏，无非来 自百姓的血汗。他完全懂得民间疾苦，“每调军食”，“常有忧色”， 说：“东南民力耗弊极矣！国家恃民以立国，使尔曹徒耗之，大功未成，何以报国？”但为了维系士气，也只能“"刷仓库，科敛疲民”， 以至“公私罄匮”。

《金佗睠编》卷４《鄂王行实编年》。《金佗睠编》卷９《遗 事》，《金 佗 续 编》卷３０王 自 中《郢 州 忠 烈 行 祠 记》。《云麓漫钞》卷１，《金佗续编》卷２７黄元振编岳飞事迹。《金佗睠编》卷１７《再论虔州平盗赏申省札子》。《金佗睠编》卷９《遗事》。《金佗睠编》卷９《遗事》，《会编》卷１５１

在恶浊的社会环境中，岳飞虽然用极大的努力治军，却仍然不能保证岳家军弊绝风清，军中贪污舞弊的事件还是时有发生。岳飞“尝命其将支犒：带甲人五缗，轻骑人三缗，不带甲者二缗。将裁 其数，匿金归己”，岳飞得知后，便“杖而杀之”③。绍兴六年（公元 １１３６）岳飞统兵第二次北伐时，“在寨卒伍有饥饿闪走”④，后经霍蠡查明，“吏或侵渔，军多冗滥，致馈饷不继于道”⑤。又如后来出 面诬告张宪和岳飞的前军副统制王俊，“位副张宪，屡以奸贪为宪 所裁”⑥。总的说来，岳家军中的贪污腐败行为往往能得到及时制裁，而没有任其发展和泛滥。《鄂国金佗续编》卷２７黄元振编岳飞 事迹有如下一段记载：　

　先父（黄纵）被檄在远，公尝遣一兵持书来，趣回。盛寒止 一单布衫，先父问曰：“汝怨乎？”曰：“不怨也。他军所得请给， 则有减克。又如科作纳袄之类，自身虽暖，老小则冻馁矣。宣 抚则不然，所请食钱若干，不减一钱，听士自用之。某自因家 累重而费之，非在上者有克于我也，何怨之有。”

③《金佗睠编》卷９《遗事》。《会编》卷１５５载，此将即是任 士 安，“飞 决 之一百，士安以病疮卒”。按任士安拨属岳飞为时甚短，后李纲将他 调往江南西路，故《会编》所载并不可信。④《金佗续编》卷１。⑤《要录》卷１１３绍兴七年八 月 丙 申，《筠 溪 集》卷４《霍 蠡 总 领 荆〔襄〕 财用转一官》。⑥《金佗睠编》卷８《鄂王行实编年》。

那个兵士所反映的，正是岳家军的一般情况。在专制政治下的人治社会，人存政兴，人亡政废，无疑是必然规律。岳飞遇害后，宋廷特命张俊的心腹驽将田师中取代王贵，出任鄂州御前驻扎诸 军都统制。田师中“专务结托内侍，以为内助，故能久其权”①，居然掌兵长达二十年。他将张俊军的整套腐败作风带到了鄂州军中，“老而贪，士卒怨，偏裨不服”②。金海陵王在岳飞死后二十年攻宋，宋廷只能临时解除田师中的兵权，改派原韩世忠部将成闵出 任京西、湖北制置使。成闵到任之初，原岳家军中军副统制、时任 鄂州左军统制郝晸贿赂黄金三百两，成闵即令郝晸“知襄阳府，为京西安抚”③。在此次战争中，原岳飞的部将，如李道、郝晸等人， 其实都没什么战功可言。故宋孝宗时李椿感叹说：

　　昔年岳飞一军，纪律最严，隐然如长城，今乃无异诸路厢、 禁军矣。④ 

南宋的禁兵已降为与厢兵相差无几的非正规军。李椿将鄂州大军的战斗力与禁兵、厢兵相提并论，也足见其退化的程度。在军事史上，要造就一支素质很高的军队是异常困难的，而一支高素质的军队退化，却又是非常容易的，其催化剂就是腐败。专制与腐败可说是形影不离的，在中国几千年的专制政体下，由于正义的民族 战争条件而出现的岳家军，毕竟是罕见的、难能可贵的特例。总的说来，岳飞在正己的前提下治军，全面地贯彻《孙子兵法》 倡导的“仁、信、智、勇、严”的为将之道，因而创造了古代治军史上的奇迹。他是两宋三百二十年间最得军心和民心的一位将帅。岳飞的治军成就在古代军事史上占有辉煌的篇章，他的治军思想也在古代军事思想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

① 《会编》卷２０８。②《要录》卷１９２绍兴三十一年八月丁巳，《琬 琰 集 删 存》卷２《杜 御 史 莘老行状》。③《会编》卷２２９，卷２３１，《要录》卷１９２绍兴三十一年九月庚辰。④《历代名臣奏议》卷９６

本文来源：《岳飞和南宋前期政治与军事研究》岳飞网录入